新華社北京1月10日電 題：曾慶存：勇攀氣象科學之巔，他讓天氣預報越來越精準

新華社記者溫競?cè)A、董瑞豐

海報：2019年度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——曾慶存 新華社發(fā)

在科學界，曾慶存成名很早。

25歲破解世界級氣象難題，為如今的天氣預報技術奠定基礎；44歲“夠格”領取國家津貼，與著名數(shù)學家陳景潤“同在第一檔”；45歲當選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（院士）。

出了科學界，聽說過曾慶存的人不多。一次到北京友誼賓館參加國際會議，車門打開，先出來一頂破草帽。門童悄聲向同車者打聽，聽到“國際著名科學家”時，大吃一驚：沒瞧出來！

一輩子，他把“國家需要”掛在嘴邊、放在心上。

10日，著名大氣科學家、中國科學院大氣物理研究所研究員曾慶存站上了2019年度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的領獎臺。

讓天氣預報越來越準

點開手機，隨時查看幾天后的天氣，如此便利精準的科技，離不開曾慶存創(chuàng)造的算法。

古人看云識天。到了20世紀，人們發(fā)明氣象儀器測量大氣狀態(tài)，繪成“天氣圖”，但還要依賴預報員的經(jīng)驗，誤差較大。預報能不能準點、再準點？科學家想辦法把千變?nèi)f化的天氣變成一組方程式，輸進數(shù)據(jù)，計算機就能得出結(jié)果——現(xiàn)在通行的“數(shù)值天氣預報”由此而來。

這組方程式被稱為“原始方程”，它囊括了太多的變量，極其復雜，對計算能力要求很高。計算速度如何“追上”天氣變化速度？難題一時困住了世界氣象學界。

20世紀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，曾慶存從北京大學被選派到蘇聯(lián)留學。他的導師、國際著名氣象學家基別爾把這道難題拋給年僅25歲的曾慶存，作為他的博士論文。

苦讀冥思，反復試驗，幾經(jīng)失敗，曾慶存從分析大氣運動規(guī)律的本質(zhì)入手，想出了用不同的計算方法分別計算不同過程的方法，提出了“半隱式差分法”，是世界上首個用原始方程直接進行實際天氣預報的方法，并隨即被用于天氣預報業(yè)務。

他的算法至今仍是世界數(shù)值天氣預報核心技術的基礎�，F(xiàn)今，數(shù)值預報越來越準確，3天預報準確度可達70%至80%，在我國華南地區(qū)，可提前3至4天對臺風路徑做出較為準確的預報。

在數(shù)值天氣預報的基礎上，曾慶存又在衛(wèi)星大氣紅外遙感、跨季度氣候預測、氣象災害監(jiān)測預報、地球系統(tǒng)模式等領域都相繼形成了開創(chuàng)性的理論研究成果，并得到了廣泛應用。

2016年，81歲的曾慶存榮獲全球氣象界最高榮譽——國際氣象組織獎。

走出一條中國式科研道路

曾慶存與氣象的緣分，并非一開始就注定。

1935年，曾慶存生于廣東省陽江市一個貧苦農(nóng)家，全家老小力耕壟畝，也只勉強喝上“月照有影的稀粥”。窮困沒能阻止這個家庭對知識的渴求，曾慶存和哥哥打著赤腳，一邊勞作、一邊讀書。

1952年，曾慶存考上北京大學物理系。新中國成立之初，無論是抗美援朝，還是國民經(jīng)濟建設，我國都急需氣象科學人才。曾慶存二話不說，服從國家需要學習氣象學。

那個年代，一場晚霜就把河南四成的小麥凍死，嚴重影響糧食產(chǎn)量�！叭绻�能提前預判天氣，做好防范，肯定能減不少損失�！碧锏乩镩L大、經(jīng)歷過饑餓的曾慶存深知氣象學的重要。

1961年，曾慶存在蘇聯(lián)科學院獲副博士學位后回國，寫下一首《自勵》詩：“溫室栽培二十年，雄心初立志驅(qū)前。男兒若個真英俊，攀上珠峰踏北邊�！敝榉迨鞘澜缱罡叻澹�象征著科學之巔；北邊在我國境內(nèi)，昭示了一條“中國道路”。26歲的曾慶存立下誓言，從此矢志不渝。

1970年，國家決定研制自己的氣象衛(wèi)星，曾慶存又一次服從國家需要，離開原來的研究領域，被緊急調(diào)任作為衛(wèi)星氣象總體組技術負責人。他克服重重困難，解決了衛(wèi)星大氣紅外遙感的基礎理論問題，并用一年時間寫出了當時國際上第一本系統(tǒng)講述衛(wèi)星大氣紅外遙感定量理論的專著，為監(jiān)測暴雨、臺風等及相應災害提供了重要手段。

20世紀80年代初，曾慶存挑起中科院大氣所所長的大梁。當時，我國基礎研究經(jīng)費短缺，雖然大氣科學在理論上不比國外差，但中國科學家缺少一個重要工具：高速計算機�！拔覀兊挠嬎銠C每秒百萬次，人家是億次，要追趕他們就好比毛驢追汽車�！痹鴳c存在大氣所的老同事回憶。

曾慶存就要追！一時沒有“汽車”，那就先換“自行車”，總得咬著牙自己往前趕�！澳呐庐�?shù)粞澴右惨�買計算機！”曾慶存撂下話。

擔任所長的9年間，在曾慶存的帶領下，大氣所建設了2個國家重點實驗室，成為國際知名的大氣科學研究中心。

天氣能預報，氣候也能嗎？預測未來一年甚至幾十年的氣候，事關夏季洪澇、冬季霧霾、農(nóng)業(yè)規(guī)劃、能源布局等，涉及國計民生方方面面。曾慶存回答：能。2009年，曾慶存與其他科學家萌生了建立“地球模擬器”的想法。

在數(shù)百位科學家的共同努力下，國家重大科技基礎設施“地球系統(tǒng)數(shù)值模擬裝置”于2018年在北京市懷柔科學城破土動工，預計2022年完工。該裝置將為國家防災減災、應對氣候變化、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治理、可持續(xù)發(fā)展等重大問題提供科學支撐。

“黃牛風格，賽馬精神”

初識曾慶存的人，可能覺得他不茍言笑，深入了解了，就發(fā)現(xiàn)他才情橫溢、總能冒出些“金句”。

他做學問，也寫詩。“不追求華麗，平淡有意境。”有人評價，人如其詩。

他時常用一句話勉勵和要求自己：為人民服務，為真理獻身，憑黃牛風格，具賽馬精神。“平常像老黃牛一樣踏實科研、好好積累，當國家和人民用你的時候，就像賽馬一樣向前沖�！�

曾慶存把自己當成一塊磚，國家哪里有需要，他就去哪里，研究就做到哪里。1979年，他不顧身體傷病，躬在僅有幾平方米、擺上兩張床就站不下兩個人的蝸居里，不分晝夜寫作，完成了《數(shù)值天氣預報的數(shù)學物理基礎》第一卷。

這部長達80萬字的大氣動力學和數(shù)值天氣預報理論專著，將數(shù)學、力學和氣象學有機地結(jié)合起來。國際同行評價：是“氣象學理論化極重要的篇章”和“構(gòu)筑氣象力學必不可少的學術基礎”。

一簞食，一瓢飲，居陋巷。多年前，曾慶存就有一句“名言”：餓著肚子推公式，越推越新鮮。同事評價他，腦袋是尖的，屁股是方的。專心研究時餓著肚子都不怕，任誰也干擾不了他。

學術認真、工作拼命，是學生們對他的一致印象。論文經(jīng)過曾慶存的手，總會密密麻麻布滿他親筆修改的意見，甚至還有加頁；出差時，一回酒店，曾慶存就躲進房間寫稿子，同行的學生等他吃飯，餓到了晚上九、十點。

2017年春節(jié)，別人歡度假期，年過八旬的曾慶存窩在家里埋頭推導大氣污染優(yōu)化控制理論。從大年初一到初七，撰寫了數(shù)十頁手稿，為中央要求環(huán)保執(zhí)法禁止“一刀切”提供了理論基礎。

做學問勇登高峰，生活上卻滿不在乎。同事趙思雄笑稱曾慶存總是“鞋兒破，帽兒破”。“夏天在中關村，如果見到一個戴破草帽的老頭，十有八九就是他�！壁w思雄說。

回顧自己的科研成績，曾慶存一如既往謙遜：“我曾立志攀登科學的‘珠峰’，但我并沒有到山頂，大概在海拔8600米的地方建了個營地，供后來者繼續(xù)攀登。”

“長江后浪推前浪，一代一代往前走，科學哪有到頂?shù)臅r候呢？”曾慶存說。